遵“天人合一”觀,運思中國畫的繼承和發(fā)展
“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的畫論是該繼承宏揚的精華。其本身就是“天人合一”觀的體現(xiàn),“似”者,象物之原形也,“不似”者就是要求寫形要寫成比原物更美更有生命靈性的藝術(shù)形象——“常形”。蘇軾曾論及“常理”“常形”。呂鳳子在《中國畫畫法研究》一書中,也闡述了畫之“常理”、“常形”:“通過變則,顯示常理,而顯現(xiàn)常形,實等于說把經(jīng)常目擊的變形或變相變作畫中的常形或本相”。也就是說中國畫家認為經(jīng)常目擊的物象已是受光影等環(huán)境影響后的一種變形,所以中國畫應畫排除光影等某些透視變形等外來因素,畫比原物更美、更理想、更有內(nèi)在生命力的物之“常形”。這與西畫靠光影明暗、按透視規(guī)律畫物象,何其不同也。
60年代我曾在《新觀察》雜志上看到一篇文章《埋沒九百多年的橋》,作者是橋梁專家,他從《清明上河圖》畫的大拱橋里,發(fā)現(xiàn)已失傳的造橋原理:這大拱橋全是方木交叉而成,一顆釘子沒用,上面越壓越結(jié)實,他還附有用火柴竿搭了一個模形的照片。給我留下難忘的記憶,我稱為“雙絕”——“畫絕”,“橋絕”。畫中之橋,可謂絕妙的“常形”,如果以西畫光影法畫之,橋的里面是處在暗部,那就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這精妙的“絕橋”了。
國畫另一類寫形是夸張、主動變形。八大山人為了表達國破家亡的仇恨,畫鳥的眼睛,夸張到近乎方形;在表現(xiàn)神、佛、皇帝貴人時,常畫的“兩耳垂肩”,以示“貴像”;特別應提及的,中國藝術(shù)家通過遷想妙得,創(chuàng)造了龍、鳳、麒麟等世間沒有的藝術(shù)形象,千百年來已活在人類心目中,有的已成為中國形象化身。這些藝術(shù)形象“之母”就是“天人合一”觀。這是靠描摹實物的西畫所不可能有的。由于做“自然奴仆”,西方藝術(shù)就不太重視這樣想像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他們認為人類不能飛,要飛就要長翅膀,所以古希臘著名雕刻《薩莫德拉克的勝利女神》,雖然有令人驚嘆寫實技巧,但處理神話題材,也跳不出模仿自然的圈子,在逼真的人體上,硬按上一對羽毛逼真的鳥的翅膀……。而中國壁畫、石刻及中國畫中的“飛天”和眾多的人神飛翔,僅是靠抓住男女體態(tài)運動時的曲線變化和衣帶飄揚的主要特征,加以想像夸張,用簡練多變的線條,塑造了直接在天空遨翔的藝術(shù)形象。
中國畫以情為本,認為萬物都有靈性,與人類通靈,是人類的朋友。畫家根據(jù)不同物種的自然屬性,比興、比德,寄托自己的理想情懷,屈原用“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梅、蘭、竹、菊、松柏,雄鷹、鴻雁等動植物和高山大河,千百年來都成了畫家寄托情懷的“人格化”的草木生靈?鬃釉唬“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把對自然愛好與“人格”追求結(jié)合起來。這些都是“天人合一”的體現(xiàn),真是達到“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
第二,中國畫在藝術(shù)空間追求上突破多種自然規(guī)律,特別是成角透視的限制束縛,實在是偉大的突破和創(chuàng)造。
西畫是嚴格遵循透視規(guī)律的。宗白華指出:“西洋自埃及希臘以來傳統(tǒng)的畫風,是在一幅幻現(xiàn)立體空間的畫境中描出園雕式的物體……畫境似可走進,似可手摩”(注12)。中國畫由于“天人合一”觀指導,人的主觀能動性得到最充分的發(fā)揮。最能遷想妙得,最能“因心造景”,借外界之美升華自己的獨特的理想之美。“于天地之外,別構(gòu)一種靈奇”(清方士庶語),黃賓虹說:“古人言江山如畫,正是江山不如畫,畫有人工之剪裁,可以盡善盡美”這早已為人們所熟知。可以突破多種自然規(guī)律的限制、束縛,其中突破人自身生理形成的成角透視局限,徹底打開了無限的視野,簡直是中國畫的最偉大的突破和創(chuàng)造!
我們聰明的祖先竟能“跳出三界”,提神太虛,立足宇宙空間,隨意隨需而動,鳥瞰整體律動的大千世界。目游四極之勝,搜覽八荒之妙,感應于靈府,并按中國畫特有的構(gòu)圖法則,意匠經(jīng)營,跨越時空和晝夜寒暑,把萬水千山和不同時空的人物活動囊括在一個畫面之中,“咫尺有萬里之勢”,錘煉成蘊含無限詩意的畫卷。這是何等博大的氣魄和膽識!夏珪的《長江萬里圖》,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任伯年的《群仙祝壽圖》等是驚世駭俗的長卷巨制;范寬的《溪山行旅圖》、李唐的《萬壑松風圖》等奇?zhèn)チ?gòu),都是中國人獨創(chuàng)的令世人嘆服的國寶,沒有“天人合一”的藝術(shù)觀,是不可能創(chuàng)作出來的。
可以說中國畫家對客觀世界,自然萬物的觀察取舍已進入了“自由世界”,簡直就像一個“統(tǒng)帥”,自然萬事萬物都是他的“兵卒”,由他任意指揮這“千軍萬馬”,排列出各種 “陣勢”——妙造全新的意境,升華為較之自然更美妙畫作!這是值得我們驕傲和自豪的,不能夠繼承發(fā)揚,簡直就是不肖子孫。
對這種藝術(shù)空間無限擴展通常用“散點透視”表述,我認為也不太確切,因為其本身不含“透視”二字之意。宋代沈括《夢溪筆談》論畫山水之法,“蓋以大觀小,如人觀假山耳……其間折高折遠自有妙理”;宋代郭熙創(chuàng)“高遠”、“平遠”、“深遠”之“三遠法”,也很高明,可行性很強。我看還是用古人的表述更有中國品味。
第三:中國畫的特有的畫法——“筆墨”技法體系,簡稱“筆墨”。它是中國畫能獨立于世界畫壇,除“天人合一”的藝術(shù)觀之外的另一大支柱。
我們分三個方面論述:
其一:中國畫因書法入畫,大大提升了中國畫的審美機制,成就了中國畫的一大特點,造就了中國畫技巧之高難,從寫生到創(chuàng)作都特重“筆墨”技巧、筆墨情趣。要求每一筆墨都是審視畫作成功與否的環(huán)節(jié),達到遠觀氣勢磅礴,近看筆墨精妙,不容廢筆敗筆。線之長短、粗細、深淺、快慢,墨之干濕濃淡及分布都要恰到好處,都要合乎畫面整體動律。故作畫要胸有成竹,意在筆先時,從局部落筆,一氣呵成。畫人或從眉眼起,或從足部始,如寫字一樣,氣貫全畫。這源于“書畫同源”,以象造字,一象一字。中國畫很重“寫”,“寫生”、“寫意”、在落款時有的不用某某畫,而用某某寫。極端重視含書法意味的筆法、筆墨韻趣,體現(xiàn)了中國畫高度的文化品位。而西洋畫不太重視筆法,可以修改涂抹,與中國畫畫法有天壤之別。清代鄒一桂評曰“西洋畫筆法全無,雖工亦匠,故不入畫品”(注13)這是以中國畫觀念要求西畫,有點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