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天人合一”觀,運思中國畫的繼承和發(fā)展
(一)
十幾年前在楊繼仁著《張大千傳》中讀到,1956年7月,張大千與畢加索會晤時,譽滿全球的繪畫大師畢加索的一段宏論,我和大千先生一樣震驚,他懷疑聽錯了,我懷疑看錯了。后來,我在2006年最新版本的《張大千傳》中又讀到這段話,確信無疑畢加索確實說過這段話,現(xiàn)在正好引來作為這篇文章的楔子:
“在這個世界談藝術,第一是你們中國人有藝術;其次為日本,日本藝術又源自你們中國;第三是非洲黑人有藝術。除此之外,白種人根本無藝術,不懂藝術!這么多年來,我常常感到莫名其妙,為什么有這么多中國人乃至東方人來巴黎學藝術……這不是舍本逐末嗎?遺憾,遺憾!”
畢加索發(fā)如此宏論,表明了一個真正藝術家的真誠和良知。他本是一位有著西畫卓越的寫實技巧的畫家,后來與畫家布拉克創(chuàng)立“立體主義”畫派。主張畫家職責不是借助具體物象來反映現(xiàn)實,而是創(chuàng)造抽象形象來表現(xiàn)所謂科學的真實,這對西方現(xiàn)代藝術流派有很大影響。西方現(xiàn)代流派,雖各自風格主張不同,但共同對原有的“寫實”持否定態(tài)度。這可能是畢加索肯定中國藝術,否定西方藝術的思想基礎和社會背景。他認真研究過中國的藝術,還臨摹了大量的齊白石作品?梢哉f他的藝術觀與中國畫的藝術觀是接近的,所以他首先肯定了“第一中國人有藝術”。令我們欣慰的是西方像畢加索這樣的有識之士還很多,如法國哲學家狄德羅對中國亦有極高評價:“中國民族,其歷史悠久,文化、藝術、智慧、政治、哲學的趣味,無不在所有民族之上。”(注1)
平心而論,世界各國各民族都有各具特點的藝術,都應是平等的,不必分“第一有”、“第二有”,“在所有民族之上”的區(qū)別。但為什么畢加索把中國藝術放在世界第一位談及和狄德羅對中國極高評價呢?,我認為可能他們是對藝術真諦及世界各國藝術特點進行了透徹的研究和比較后,認定中國有高度發(fā)達的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有極為高明的“天人合一”的哲學觀及其派生的藝術觀為指導,才得出“中國人第一有藝術”,中國民族的文化藝術等“無不在所有民族之上”的評價。
藝術觀正確與否,對這門藝術存在發(fā)展有決定意義。近年來,我國非常強調中國畫要繼承發(fā)揚傳統(tǒng)。然而,到底繼承什么?似乎都是圍繞著“筆墨”范疇。大畫家吳冠中先生竟石破天驚地提出“筆墨等于零”,那又繼承什么呢,他也沒闡述清楚;畫壇泰斗張仃先生則發(fā)出“要守住筆墨底線”之呼吁……我認為,首先要弄清什么是中國畫的傳統(tǒng)?統(tǒng)率傳統(tǒng)的綱領是什么?回答是傳統(tǒng)藝術觀才是提系傳統(tǒng)藝術的綱領或根本。也就是說“天人合一”的哲學觀、藝術觀,才是要首先應繼承的綱領或根本,抓住這個綱領才能綱舉目張。至于“筆墨”那僅是藝術觀指導下派生的藝術技法,藝術觀是本,筆墨是末,不能本末倒置。或許吳冠中先生“筆墨等于零”是說繼承“筆墨”不是根本,而是“末節(jié)”。大凡藝術家要表達一個觀點,喜歡用極端言詞,借以引起注意和重視。但是也不能說“守住筆墨底線”就守住了傳統(tǒng)。“筆墨”僅是中國畫特有的、標志中國特色的技法體系,當然也要“守住”、繼承和發(fā)展。但是首先要繼承的是藝術觀這個“綱”,并以此為指導,才能全面繼承中國畫優(yōu)秀傳統(tǒng)這個瑰寶。這個觀點,我早已有之,今冒天下之大不諱,以“天人合一”觀為綱略抒一管之見。
(二)
本文首先要弄懂弄通“天人合一”的奧秘及其與中國畫形成發(fā)展的關系,即我們?yōu)槭裁匆紫壤^承“天人合一”觀。
探討天地人關系,論及“天人合一”觀,這是中國首先發(fā)現(xiàn)并研究的一個重大的哲學命題。從先秦至今二千多年間,儒家、道家,稍后的釋家及諸子百家學派都有自己的論述和發(fā)揮,使之不斷完善。
莊子是先秦最重自然的大思想家,他之“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 及“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注2)等論述,表明莊子在天地人關系中最重視人。這里“圣人”,也就是人。因人能通達天地萬物之理,才能有所作為,才能成就“天地之美”。莊子這段論述其實已涉藝術審美領域,必然與中國畫有關系。
先秦諸子中,論及天地人觀念最充實者是管子,他把人之體質心思與天地密合一體,以人為本是其運思重心。管子云“人與天調,然后天地之美生。”(注3)此中之“美生”是創(chuàng)造產生美好事物之意,當然也包含繪畫之美。還有韓非子許多精論:“聰明睿智天也,動靜思慮人也。人也者,乘于天明以視,寄于天聰以聽,托于天智以思慮。”(注4)對人之視、聽、思與天的關系,作了明晰闡述,就以繪畫而言,沒有“人”就不可能把天地之美升華為繪畫,沒有對天地之洞察感應,也就沒有了繪畫之“基因”。諸子把天地人的關系,逐漸概括為:天地人鼎足而立,把人格提升到與天地等齊,人能和同天地,利用天地,成就人世欲成之事。漢代著名的思想家董仲舒指出天人溝通是可能的和現(xiàn)實的,他通過充分論證后,集結成“天與人合”、“天人之際,合而為一”,進而凝煉為“天人合一”。使“天人合一”成為中國哲學的第一命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主題。明代哲學家王陽明認為天地萬物的“發(fā)竅最精處”即是“人心一點靈明”(注5)。
古代“天人合一”論者,雖然帶有一點神秘色彩,但其總體看來也是具有樸素唯物辯證的觀念。當代學者季羨林,深入淺出的道破了“天人合一”的精神實質:“我認為天就是大自然,人就是我們人類,天人關系是人與自然的關系”。“‘天人合一’這個命題就是這種態(tài)度在哲學的凝煉的表達”。“這個代表中國古代哲學主要基調的思想,是一個非常偉大的含義異常深遠的思想”(注6)。季先生還全文引用了港臺史學家錢穆教授遺作《中國文化對人類未來可有的貢獻》,其中之一段:“中國文化過去最偉大的貢獻,在于對天人關系的研究……‘天人合一’論是中國文化對人類最大的貢獻。”